身心状况很糟糕,想要做一些喜欢的事情。微博有私信问我以前整理的合集链接,但那个是繁体字和简体字混杂在一起的,现在开始慢慢地重新整理一下,整理完后会再发一个合集。

2015.10.15

一个秋日晚上

近日虚弱贫穷欲死

半夜冒眛楚楚 问医院有床位吗 再一个人待在家我肯定会死掉

医生说病房客满 不然转院

我说我没法再跟另个人讲一套身上漫长的污染历史了

只好搭出租车去急诊 乱编些症状

对不起医生护理师 但我只是想要人看住我

左边床位的心电图像个规矩的兵哔哔吹哨 我遂安睡一夜

脸书朋友一百个 没有一个我可以打电话去请求他阻止我寻死

或拜托她守我睡 睡在旁边就好

我明白是为什么

2010年 我的鼻孔长出鼻胃管 世世来看我

她说: Betty,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后来她两年没同我说话 当然我们也不再是最好的了

我有时丧气想 美美 甚至B 若认识从前的我亦不会欢喜我

丧气 即是死亡的气息

忒大一个世界 没有人有闲帮你往此岸一把

你只能去医院骗一个床位

口鼻毛孔在消毒水味道的毯子里安全得如此窝囊 安全到心死

出院以后继续一个人跟从这个残障的季节

时间一跛一跛地走 你拿着它的断肢

左手拿时针 右手提分针 像个双刀的武士

你知道生活不是战斗 生活就是生跟活

如此困难

2016.02.18

时值国际书展,有张爱玲特展,空间不大

却有难得的手稿与生前衣物等等

我已经多年没有读张爱玲一字

大可以说,大量阅读翻译书籍,就是在逃避张爱玲。

但张爱玲依旧是我的宗教。

书展时,我只想到这一句话:

余读张氏书,想见其为人。

适展,观爱玲假发假牙遗衣

诸读者以时习礼其家,余低回留之,不能去云。

2016.03.08

我在订婚宴上大发牢骚

虽然牢骚的对象应当是一只耳朵而不是一支麦克风

牢骚如尘骚动宾客的眼睛眼泪如珍珠孵出来

宴毕我和B蜡在那儿给人拍打照相

叶菊兰是爸爸的病人

她走过来踮起来抱住我说 你真棒我爱你

我突然觉得满室芬芳的不是玫瑰而是菊是兰

我的高跟鞋把脚扳成一种舞姿

踩着爆发的花床飘飘欲仙

外婆回家循例评论了一轮女客的服饰音容

外婆突然说:叶菊兰比电视机里好看。

一句话戳破我为其人其事高张的热气球花篮之心

我只能说:阿嬷她是叶菊兰她不需要好看。

2016.03.10

在买菜结帐的队伍里听见两位妈妈对话

“我跟你讲煮饭就是要煮得有一点不健康 太健康了儿子成天都想吃快餐

煮得有一点点咸有一点点油 儿子才不会跑出去吃外面更不健康的东西”

一段话如珍宝被我捡起来

这位妈妈应该也很懂得夫妻相处之道吧。

2016.03.15

写文章到半途 意识到身体在闹旱灾

去厨房洗了西红柿

一面在心里拔除冗字的时候

才发现自己把绿蒂头绿萼片放到碗里 而红西红柿扔到垃圾桶

马上想到牛顿要煮蛋 却把怀表丢进锅里的故事

重蹈伟人的逸闻 却无力实践伟人的事业

是世界上最双倍凄凉的事了

就像我唯一比罗兰巴特厉害的是偏头痛一样

2016.03.25

我恨透了PTT上那张没有四肢要如何与女性做爱的图片。

我记得我有一年发神经病到巅峰(PTT上是这么称呼精神病的)

半玩笑半绝望地跟 我的 医生说:我好想要一本身心障碍手册

而 我的 医生用他特有的老实官腔回答我:如果你真的要我可以帮你办

但是你会发现,在台湾 残障手册除了停车之外并不会给你任何好处。

2016.04.21

终于也到了B会在厕所门外等 怕我寻短的时刻了

我以前多么喜欢少女时代

我的手机铃声是Beep Beep

我的来电答铃是Stay Girls

我的闹钟是Hahaha Song

我的宿舍壁纸是日版Oh!的海报

我的读书音乐是第二次巡回演唱会

听到Run Devil Run 我就知道该休息一下

我为了第一时间看到Flower Power的MV翘了我唯一不会翘的

栋梁的楚辞

在栋梁的楚辞和史记拿到大学生涯唯二的高分

把自己窝在教室最后一排的位子里

连着椅子的桌像飞机舱一样 随时可以起飞

看远处小小的老师在横行的黑板上

用粉笔拖拉出屈原一生脚印的山水画 一流汉北二流江南三渡洞庭四投汨罗

老师说九死未悔 老师说死字的嘴形像一个微笑

我总是窝在那里出神 心里想 我想成为老师这样的人

一手抄笔记一手打开印了少女时代照片的水壶

十九岁第一次去看少女时代的演唱会 哥哥抢到摇滚区的票

人人引颈企踵 引布条企荧光棒

人太多了 我欲溺欲呕

开演不到十分钟就走了 抱歉地敛着下巴 从人的汗腋下出去

路漫漫其脩远兮 吾将上下而求索

上没有升华了存在的天堂 下没有凝固着脸孔的地狱

到楼下便利商店的楼梯是刀锯 陌生店员问话的嘴是煮我的鼎镬

连邱妙津都撑到了二十六岁 而我连一本书都没出

现在想到栋梁老师 老师就像一个颠倒了的梦想一样

我的人生就是那一幕:终于等到期待大半年的演唱会

蚌里珍珠 蔷薇花心 粉红绒毛小兽的演唱会

但是我身体不舒服 只好先走了

2016.04.27

歪:我觉得要睡觉,Baileys比Imovane加Tofranil有效

楚楚在沉吟

我可以看见他眼前展开一张隐形的荧光视窗

大写的B字后游标闪烁

无数B开头的药名一个挨着一个呈黑字瀑布泻下来

歪:我是说,奶酒

楚:啊,当然,加了冰块很好喝,那个Baileys啊

2016.06.11

我跟B非常喜欢讨论高中生活

也或许是我的生活在那里就停了

美得像秃树的手指上最后一片半黄半绿叶子的生活

考上十八班 是我短短然而已经太漫长的人生里

唯一一件酬报大于付出的事情

我知道当老师说 你是我教过的学生里数学最好的

老师谈的不是数学 谈的是我对现今没学历没工作的日子的信心

我也知道她们在婚礼说我美 我可以诚实地说 我只是妆化得厚

啊 美得像一个新筑鸟巢的生活 美得像婴儿和幼犬的一场接吻的生活

这个语境是这样的

场景:段考

人物一:她

她说“惨了我都没读”

她的意思是“我只写了两而不是三本参考书”

人物二:我

我说“惨了我都没读”

我的意思是“我连课本都没打开过”

然而我们还是好得像面包和奶油

好得像一颗排球相邻的两个缝片

每天上学跟她们说话上了瘾 听她们说话像酗酒

现在我才明白我那时是踮脚尖在世界的极点酗着永昼的青春

2016.06.23

在屋子里乱翻书看看

楼梯间有人上楼来了

阿婶的声音喊着日本语演歌

那种自顾自、一花一世界

真是非常美

提笔正要写下来

心中马上自动播放起张爱玲的《心经》:

不知道为什么/
无论谁/
单独的下去或是上来/
总喜欢自言自语/
好几次了/
我无心中听见买菜回来的阿妈与厨子/
都在那里说梦话/
我叫这楼梯/
独白的楼梯。

最难的还是写到没有人写过的地方。

2016.07.01

去年今时 在台中看了草间弥生展

人人知道草间标志的大小圆点其实是她从小的幻觉

也知道她的名言

“若不是艺术,我早已自杀”

整个大展我私自喜爱的是

有个纯白的空间摆着各式涂成纯白的家具

每个入场的观众分发大小各色圆点贴纸

每个人都可以在纯白得像要滴下口水的空间里贴上点子

有小孩蹲在地上 贴上了又用指腹去摁摩

要圆点乖驯服贴的样子

也有半瘫的爷爷被轮椅推进来

贴贴纸的眼神清真像个婴孩

爷爷手上爬满了烂梨的斑

艺术家邀请观众分食、与她的精神病干杯

站在那个空间里 我很难维持我的五官。

但是 说艺术是精神病的出路

这个气派的论调是我一直小心避免的

我想起捷运站里的咖啡店

咖啡店是精神病患的庇护工场

只雇用精神病患

那个高瘦又白得像初雪的男生店员

咖啡在他手中战栗得像养浪

小蛋糕高高垛的奶油欲山崩

他走一步看一脚

说话声音小得像蚊子叮的痒

我可以想象他这样高大一个人

力气的极限就是端咖啡和蛋糕

罔谈艺术。

我往往要哭

好想捧着他的脸说 你别再努力了

你就听从疾病的话 躺在地上撒泼

你别再努力了

你这么努力

我以后听见人说

“我也想要有精神病,精神病是理解自我的方式,其实人人都有精神病”

我会想用叉子叉烂她的嘴。

求求你 你别再努力了。

2016.07.17

最近养成了与B返乡省亲的习惯

周休二日 一晚住他家 一晚住我家

曾经有好几年 我一个人南来北往

在高铁上背诵着《纯真博物馆》或是《苔丝》 一边流眼泪

擦眼泪的时候从被夜色敷成半镜子的窗户

看自己的脸被城市的灯花划出血痕

又看见隔壁座的男人在看我

那个心碎啊。

我是非常迷信语言的魔术的人

当一个人对我说“你完全可以相信我”

我真的就会开始完全相信她

因为我自己对文字是异常忠实的

“我是非常迷信语言的魔术的人”

简而言之──“我是非常容易被骗的人”。

忘记是哪一年 有一个晚上又睡不着

(似乎那时候喧腾着令我愤怒的

所谓“太阳花女王”性交易的新闻)

我真不知道哪里来的劲头

把这多年发生的事情写成line

复制贴上给四五个最亲密的朋友

我讨厌她们数落我喝醉酒、酗咖啡

我只希望有一天有一个人可以对我说

“你光是活着 就比谁都‘在焉’。”

我好爱 我的 医生

我大哭的时候他递卫生纸给我

诊间的卫生纸是厚厚垛砌起来的平板式卫生纸

我总是一面擤鼻子一面说

“医生你好厉害 我从没有认识谁每次拈平版卫生纸都一定是正好四张”

我的 医生总是说“哎呀 做这一行练就的身手”然后呵呵笑

我可以看见他的医院识别证连着带子流下来

服贴他的肚腩 笑的时候更腆了出来。

医生和谘商师以外

第一个我没有开口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朋友

是大学才认识的美美

她有一天对我说“有一次我又读到你在写梦 我突然知道了。”

美美有时候跟我很像

以前念佛教哲学念到心无宗

有一句“无心于万物 万物未尝无”

我马上歪道地想到 啊 这就是说我啊

我不曾想要伤害谁 却那样被折杀了

也许听美美讲述她的生活

我千般心疼她的时候是潜意识地万般心疼自己。

当初看哈内克的《钢琴教师》一见钟情于伊莎贝尔于佩尔

她主演的新作刚上映

美美刚刚跟我说:

“我写完最紧急的报告了 我现在非常笨 但我要去看于佩尔”

我觉得这三句话真是美不胜收

这就是诗啊

2016.07.24

每次闹区约会

我一定会捧钱币进街友的碗里

或是残障阿姨的湿纸巾 老奶奶的大志

不是我用爸妈给的零用钱便大方

我啃老也是斟酌度量在啃

应该说 正因为不是我自己赚来的钱

不帮助人 我更没办法心安

也老在捷运站帮老爷爷过闸门 找站务员

做这些事 B总像是他受了帮助 跟我说:谢谢你

我若是男人 可做的更多

我总估摸着需要协助的人在安全的范围内才帮忙

健壮 气盛的男子乞怜

我亦不敢上前 只拉拉B的衣袖 说 拜托你去帮帮他

今天 买了一个阿姨的玫瑰

我看着整个人一摊在地上的阿姨心想这就是书上所谓的黧黑色

玫瑰花的萼片给钉上粉红纱

回家一拆 那花瓣果真垂头丧气起来 蔫了

回家的路上去便利店

留着平头的女店员对我们说 怎么有玫瑰?

用手指比了最近流行的手指爱心

一瞬间整个邻整个里疯长出七彩的花卉 轰然大香

我很欢喜 但是欢喜中有一种凄惨

俗话说 笑,世界跟着你笑;哭,只有你一个人哭 那真是真真的

手里拿着被订书机托起来的粉红色玫瑰花

每个人看你的眼神就像你自身就是一个节日

但从前你生病的时候 他们说

“她本来就不应该毕业”

“她还不是家里有钱”

“她听说又喝醉酒”

我知道

这个乐淫哀伤的世界就像一朵一百元的玫瑰花一样

花瓣向外招摇亮相 而刺是手里的

2016.07.31

读到所谓诗人这样写精神疾病:

“握紧自己的脆弱,承认自己的伤口,他才会是真实在着且会慢慢复原的存在。”

写他自己之所以不吃药因为药物跟正向思考一样都只是镇痛剂

真的是去你爸的

你可以不吃药只有一个原因

不是你比较勇敢 或比较承认

你可以不吃药的原因就是你不吃不会死

对 不吃不会死。就这样。

我十九岁开始吃思觉失调的药

虽然我觉得把精神分裂改名成思觉失调

仅仅像把杂货店改叫做便利商店一样 徒劳

且是滑稽的那种徒劳

无论如何 暂且叫那药X吧

开始吃X之后 是从十七岁生病以来终于可以感到平静的时光

可以睡满八个小时 可以吃完一整碗饭

虽然还是噩梦 虽然X的副作用让我一个月胖了二十公斤

楚楚医师很开心 但他知道我恨自己吹气球的身体

知道我不只是照相机 连车窗倒影都避讳

他看我平静了一个月便说可以换药了

那一个月里我还和爸妈去英国 商量着留学

剑桥的数学桥没有用一个钉子 全是木凸榫与木凹卯衔接而成

那个清纯 像七夕的鹊桥 像走在无限个吻之上

换药之后 没了X 我又开始爱哭 厌食 幻觉 幻听 想自杀

有一次爬出了栅字式阳台 脚踩在那一横划上

楼下的管理员又在看我

我总不能被他看光内裤又看光脑浆 终于是爬了回去

楚楚要我马上住院

我那时一个人住(废话 不然怎么爬阳台)

永远记得一个人跪在地上打包行李

以前就住过的所以知道

可以摔破了拿来割腕的马克杯不可以

可以抽出鞋带来上吊的球鞋不可以

可以在胸前插出心脏的刀叉不可以

跪在那里 打包换洗的内衣裤

还有不知道又要住多久所以一整套带去的莒哈丝和贝克特

住院之后第二次开始吃X 又开始胖

一吃至今 一肥至今 但是终于又平静下来了

妈的不吃药万事万物对我而言都只是各种死法而已

永远记得一个人打包 一个人背着行囊办住院

说是行囊 但是我可以走去哪里?

面对药物我确实很卑微 但这跟勇气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此生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别人:它就是慢性病

你不要跟我讲你糖尿病或中风了用勇气来治疗

我真的恨透了这个年代所谓文青关于温柔或直面伤口的论调 干

2016.08.08

B都说自己不过生日

父亲节前夕 又在暑假

说习惯了便跟其他日子一样

像从罐里拿出另一颗核桃

直到有一次他脱口 说大网站寄给会员的生日祝福他都留着

那大约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体验到母性的时刻

啊 人人说这孩子踏实可观 但他其实有梦

虽然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我便每次地卯足了劲替他过生日

如果他是一块心满意足的巧克力布朗尼蛋糕

我再虚华也要化作一片金箔舔上去

我不必知道自己是不是必要的 但是我极欢喜。

安娜卡列尼娜的开篇句: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我也大可说: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我是能够说“清明的眼睛”就决不说“雪亮的眼睛”的人

但在B的爱里我庸俗得如此自在

彷彿人生真的就是一块蛋糕要切成八或十等份而已

我肥美蔓杈的文字游戏纷纷下马

此刻我只记得一种语言:

我爱你

2016.08.09

竟然有新闻台讨论许淑净的外貌打扮

真的是干你屁事

主播先生你才是该换一副细框眼镜

换一条非缎面领带

还有西装的垫肩太大了也要换

最好还顺便长点脑

2016.08.29

当初谈好的合作破了。她说我会受不了出版后的压力。

我很想跟她说:请你以后不要随便对别人说“你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因为有白痴真的会就这样相信,比如我

其实她台面下有什么更肮脏的理由 我都无所谓

但我生平最恨的就是因病史而谓我不能

说因为你你神病所以不能出版 这就是歧视

又一次看到歧视可以多么落落大方 好心,好意,思无邪。

妈妈教我要放下 我曾经有选择

我可以假装世界上没有人以强奸小女孩为乐

假装世界上只有马卡龙、手冲咖啡和进口文具

但是我选择立根并在毒瘴污潦的土壤里过一生

曾经我也只是整齐齐头得像绿纹稿纸的秧苗中的一枝

但是我的一生就那样被改变了

你懂吗? 我比任何人都不甘心

就像我已经忘记八月十一日是什么日子

但是那日一早起床就开始癫痫、流眼泪

我不是生来就有癫痫的。

可以忘记创伤,可是创伤不会忘了我。

没有她所谓的文坛超新星美少女华丽抛物线旋转出场了

没有信义诚品一百五十人的签书会了

(但我要的不是这个)

(你懂吗?)

(我只是希望有人能看到我看到的东西)

但文章还是要写的 书还是要出的

只是书不会放在书店门口

它也许会被放在书店店员的嘴巴里

我的书跟我一样,运气不好呵。

2016.09.02

2016年9月3日

昨天去看了是枝裕和的新片

我非常喜欢选角

阿部宽 饰演一失意就到了中年的小说家

现在做着说好听是侦探 说难听是征信社的行业

阿部宽高广如厦 黑邃如穴 忒大一个人

却半偷半盗 掇拾来这许多小钱 小句子

回去撒散在赛马场上 捏镊着小钢珠笔 便利贴舔在墙上

几叠榻榻米的小房简直不容转身

他蜷蜷渥在乱砌的书堆中睡着

像小婴在羊水里的姿势

还有驼着背打小钢珠 擎着小窥视望远镜

他好像忘记自己竟早已长这么大 也生子 也离婚了 那真的是极哀婉的。

他的梦想是小说家 青年时拿过奖。

在电影院里我哭泣不能止

从小到大 人人说我有才华

可才华是什么?

才华不过是在家里蹲大便也带着手机

发现是牙医诊所而不是出版社打过你你便情愿牙烂到最根底

才华不过是大出版社约你出来

夸你一个八年级打过一群四五年级

然后真的谈到合约的时候他说了:“绝对会放照片,也一定会讲你高中的事情”

去你爸的才华。

我至今还没有想清楚 为什么文学的天分

比煮面的天分 或者擦窗户的天分

显得更渺茫 更具抒情传统 更接近神性 或者说 更高级一些

而他们所谓的天分其实就是一天读书读八个小时

读大江健三郎而不读村上春树而已。

这多人说我有才华

多得让人发梦 但也没有多到让人醒不过来。

电影给个两颗星~满分五颗XD

2016.07.06

昨晚梦到我在写信

信是这样开头的:“你们在婚礼前一个礼拜,或是前一天

说不能来,甚至说可能不能来 那真的是杀伤了我”

星星点点写了几千字

醒来以后不确定是梦 或者我只是躺着在思考

有时候觉得我之于你们只是流矢和不需要的靶子

或者像演义小说里借箭 无数的流矢和无数的靶子

永远有可能 也永远没有确定的配偶关系

我在想 我是否也曾经这样辜负人?

也许最大的辜负便是 父母生我育我 而我次次自杀。

今天不知道哪来的傻想 拿了《太阳照常升起》重读

每读一个段落 起来倒水喝

都被药物的副作用,姿势性低血压

给推倒了在巢巢的书架上

好痛苦 好想要写诗 又马上想到自己是不会写诗的

那个徒劳啊

整个心整天都拧在一起

2016年9月6日

之前蜜月在塞纳河畔

有卖旧书旧字画的流动摊贩

选了几张失落一代时期服饰的仕女图 四张十欧元

前几天去裱框店选好了框

选框的时候老板上上下下地看我们

彷彿鞋、裤脚、上衣与包包的吊牌可以测量出一个人的深度

裱好了领回来的时候老板不再多话

眼睛里懒散外有一种不可思议

我可以翻译他的眼神:“几张彩色印刷的破纸。一百倍价钱把它们裱起来。”

出了店门口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我开口了 对B说:他不懂。

B回我:他不懂。

哼着走调的歌拉B去逛药妆店

我不化妆 逛化妆品就像逛原文书一样 有一种景仰之意

我非常快乐。

选好了图之后我们沿着塞纳河左岸走

我心想着并不是走一走就能走成海明威或萨特

时在盛夏 河畔的磨石子地上有显然是前夜派对的痕迹

啤酒瓶 披萨盒 七彩彩纸

没有比前夜彩纸更能给人以凄清之感的了

这时候我抬起头 看见走在前面的B 后颈一粒粒孵出了热汗

给阳光照成一片金沙带

他在垃圾间弓足穿越 如幼鹿学步 扶风而行

彷彿那些不是污秽

而是它们也经历了一宿狂欢 现在睡熟了 不要吵醒它们。

要挂画 B把钉子钉进墙里 他轻轻啊了一声

“裂了。”

“什么裂了?”

“墙。”

“怎么办?”

“钉钉子墙本来就会裂的。”

“是吗?”

“画挂上去就看不到了。”

裱框店的老板怎么可能会懂

盒里还有一块披萨 披萨上有凤梨和火腿 凤梨上停着苍蝇

苍蝇的身上闪着祖母绿的光。

B从不读诗 说话却跟诗一样 我的耳朵变得很柔软 很柔软……

2016年9月6日

林奕含更新了个性签名:正在筹备第一本小说。请大家多多点进来看看她的新动态,不然就要被脸书算法洗掉啦。

2016年9月7日

最近捷运里“拒绝性骚扰”的海报是话题。

我小说拖拖拉拉写了这么久

其实也只在讲一件事:

把问题归咎于“没有说不”的受害人 “没有迅速报案”的受害人

正是这样的文化支持着性的骚扰侵害事件

也就是说 支持加害人。

最近也许多人讨论着博爱座的存废。

对我来说 跟拒绝性骚扰的海报和空荡荡的博爱座 一样让人心慌的还有

车厢里台北文学奖的得奖作品节录

闻乐而相思 感时而伤逝 登山而小我

我非常害怕文学上百千年来用滥了的意境

一个人运用登山小我的意象

我只能有两种想法 一则他笨到孵不出新意 二则他是不诚实的

他登山 但他本能并不小我 他只是记得书上登山可以小我

我非常害怕文学上的不诚实

每次把脚钉在车箱子底 望进小海报的窗里

我总想象着一个没有时间读书的上班族

每日每日站在那个位置

领带把他的脖颈托起来 公文包把他的手拉直

皮带把他腆出来的肚腩又勒缰回去

假若他以为那就是文学……?

我钉在那儿 这许久 心里那个煎煎啊

2016年9月9日

文章中有几点可能造成误会 请大家留步听我解释一下:

本文可能造成了精神病房的负面印象 但完全不是那样的

精神病房当然不是什么喜气洋洋的地方

但它是我漫长的病史里 很珍贵的、安心的地方

害怕一个人的时候会杀死自己 精神病房可以保护我

另外 认识我的人都知道 我是多么常把“我的医师如何如何”挂在嘴边

“我的医师胖了”“我的医师戴新手表”

世界上没有比我对我的医师更浓烈的孺慕之情了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 我的命是他给我的

我也一直感谢着照顾我的护理师们

而关于药物 这在其他文章里讨论过很多次

我完全信任药物 有人说靠“勇气” 靠“意志力” 靠“陪伴” 靠“爱” 我都不以为然

我是彻底依赖药物康复的 一点“自我战胜”的成分也没有

我非常感激精神医学,希望这点不要被误会

2016年9月10日

昨天和B去看了岩井俊二的《情书》。

公寓的老黄光把B的长腿投到楼梯上

阶梯把腿的影子摺出一个一个直角

我的鞋跟像雨

而雨琳琅在公寓门口的铁皮上

站在那里 我往往以为自己住在一面鼓里

午夜场电影出来 雨把红灯打落了涂在斑马线上 像考卷上的红字

我几乎看得见我们上一步在水洼的痕迹

水洼给踩碎了 水滴开出花 水滴里有城市的心事

四个脚步 像神话里四足联立的野兽

还有上上一步 再上一步

蒙太奇一样

我几乎看得见我们上一步在水洼的痕迹

像神话里四足联立的野兽

中山美穗在电影里踏雪

插秧那样齐整的步伐

我马上想 思想也是这样的

至轻的猫步也会舔出脚印

如果说爱你也是一种思想。

2016年9月12日

所谓审美生命观或伦理生命观 非此即彼。

这城市如此空虚 无臭无味

我只要B就活得下去 也只有我和B

盆地像个澡盆。

一起过中秋 共婵娟 嫌月亮椭长了点

像个台南寄上来被挤压的月饼

我向往去社会的审美生命观 却桎梏在伦理里

脖子挤出铁栏杆 伸得老紧 老长

眼球掉出来 咕嘟嘟在地上自转 公转。

B是最稀罕 坐守伦理 却毫不迂腐的精美之人

听信B的身心 激发我的感官 安慰我的灵感

俗话说:“毋须解释 因为喜欢你的人不需要 不喜欢你的人不会听”

──到头来 做俗人最难。

过中秋 送B伍尔夫说的:“我们必定会成为彼此的画像”

从今以后 我们在一起 就是团圆了。

2016年9月15日

第二碗饭要多高多满才算满足?合菜桌要多大多圆才够团圆?

神啊

给我一个句子 或是一个词 一个音节

让我知道

从霓虹被雨打落在十字路口的城到田水被台风挥上天空的城

或者从田水被台风挥上天空的城到霓虹被雨打落在十字路口的城

我都可以称为“回家”

让我过心里那道坎

我不想再骑在上面了

下体好痛

我的教养在骚扰我

2016年9月17日

回台南 晚餐后散步回家

一路的烟 烤肉的炊烟 烟火的硝烟

不打招呼就扑到脸上

眼睛瞇成一线的时候我想到了

因为写小说搁置的背辞典计划

烟视媚行形容新妇 原是端庄意 后转为轻佻 那烟字真美

不知道怎么我很有一种身世之感。

前几天和B去看了岩井俊二的《情书》

中山美穗在雪地里对山头大喊:“你好吗?我很好!”

听见隔壁女生大声擤着鼻涕我才掏出了面纸

不确定自己害怕的是吵到别人

或是害怕被发现我亦为俗滥的意境心动。

回诊的时候楚楚医生问了:你现在生活的乐趣是什么?

我想了很久 把上唇的唇蜜吃掉:我不知道。

又抱歉地说:我没有要以痛苦来炫耀深度,我再想想。

把下唇的唇蜜也吃掉后 我回答了

像解出数学难题那样羞涩而骄傲:看电影,对,和B看电影。

病是生活之臭酸鳄鱼的上颚 药的副作用是鳄鱼的下颚

中山美穗优雅地把鳄鱼嘴拔开来

我矗着汗毛匍匐偷身过去

午夜场散场

秋早已立

路树哭雨

我重又做了世界的新妇

有人理解你的地方才是故乡。

2016年9月19日

那天跟B去闹区 捷运闸门前有男子跟警卫吵架

音量之大 像一种逆风把所有人的脸面吸向那里

我很难过

捷运上的人个个衣衫清白 眉目描摹般分明

一手紧耙吊环像它是梦游者的家乡

折断颈子 一手癫痫般抽滑手机

表情认真又抽象得像人人都收到至亲的喜讯 或是死讯

有多少人用衣服或化妆遮盖他心理的痛楚与生理的贫穷呢?

还有多少种痛苦是我没从小说读到的?我能同理我无法想象的痛苦吗?

高中的时候 书信格式占几堂课:“称谓、提称语、开头应酬语、启事敬词、正文、结尾应酬语、结尾敬词、自称、署名、末启词、时间、并候语”

背得滚瓜烂熟

奇怪的是 我知道开头和结尾该怎么写了

而“正文” 亦即内容 却没有人教我要怎么写。

闸门前的男子在咆哮 在公共场所咆哮是不礼貌的

穿着破了洞、丧失本色的字母T恤是不礼貌的

让人从衣服的破洞望进去你灵魂的破洞是不礼貌的

让人盯着你衣服的破洞 而意乱以为自己的衣服也破洞是不礼貌的

我看新闻 看路人 看行道树看掏垃圾桶的老人看自己竟然可以在网拍上买到的梦想

那是梦想吗?

一切

数数起来跟计算出来总是不一样

一切一切

都如信件的开头和结尾那样礼貌 可是没有人教我内容该怎么写。

2016年9月20日

一则一则看底下的留言

或是每次每次看到批踢踢对类似新闻的反应

我真的没办法相信“每个人的言论都是需要被尊重的”

我没办法“不同意你但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

我只想叫他们闭嘴、闭嘴、闭嘴、闭上嘴安静想想自己在说什么

[新闻] 女子因性爱影片疯传而自杀

2016年9月21日

我小时候竟然喜欢过余光中跟余秋雨,完全黑历史。

2016年9月21日

林奕含更新了个性签名

正在筹备第一本小说。 最喜欢:大江健三郎,张爱玲,菲利浦罗斯,托尔斯泰,萨冈,菲茨杰拉德,高行健,钱钟书,陀思妥耶夫斯基。

2016年9月21日

我始终最喜欢的电影之一是胡里奥密谭的《乱世安娜》 说喜欢二字忒轻佻了。

安娜第一次入艺术村 和朋友琳达谈起性爱

琳达说起她的理论:“男人都是强暴犯,女人都是荡妇”

后来安娜经历了过从千年转世

她一个人是千百个受蛊毒污潦刑杀女人的灵魂叠加而来

那么薄的身躯 那么浩浩汤汤的苦难

又遇琳达 问琳达她的理论如何了

琳达说:“现在女人不是荡妇了,然男人仍然是强暴犯”

电影后段 安娜在工作的饭店勾引了发起战争的男子

高广华盖的套房 安娜挑逗地褪下制服裙

把臀趴上男子的脸孔 假装要给他口交 一鼓作气拉了他一脸的屎。

电影末尾 安娜被打得浑身血 眉眼明媚地走在大街上。

你知道吗?包括写小说 我常常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全是徒劳

我真的好想挑逗地褪下裙子

把臀趴上他的脸孔 拉他一脸的屎 拉去他爸这个恶心社会一脸的屎。

(听起来只是一种修辞法吧?)

(可惜并不是。)

2016年9月26日

有些事情暂时不愿去想 把它丢到心里的角落

久了 那角落连自己也不忍去看

虽然无风的心不会积灰尘 无虫的心不会生蛛网

可是心里堆栈垛砌的那个肮脏啊

是远远超过灰尘蜘蛛的

以前还在念大学 快要被二一

系主任问我:“有什么事情比二一严重呢?”

我心想:他是真的幸福还是装的幸福。他不知道世界上有事情比被二一严重。

昆德拉曾经说过 有的人说的话 一听就知道是斜体

新细明体蚁行出口唇

突然 两只字眼彷若穿盔带甲 斜斜锐锐走出来

那就是所谓的诗眼吧

我的文章没有眼睛 我的文章瞎了。

有些事 我“摹仿”、“整理”、“白描”

仍然有人要叫它“建筑”、“气氛”、“音乐性”

或是“为赋新辞强说愁”

当然现在大家的功课是医院PGY

但我的功课是楚楚医生给的:如何诚实而连续地活下去。

2016年9月30日

练习回嘴的勇气:

“你太敏感了。”

“是你太粗糙了。”

2016年9月30日

十八岁的时候写:

清晨的电钻好像磨咖啡的声音

喜欢二手烟味,二手,这词真好

也喜欢油漆味,恨不能天天搬家

巷子的天空,端正像十字架

冬天的枯枝,像我按捺着天空,另一只手拿支铅笔画上去的

巷口红绿灯坏了几天,行人东张西望,像空气中有香

哭红的眼皮像抹了胭脂

我遍看手机里你那一句,像不识字

没有车子会撞死挂着一个欲被撞死的表情的人。

我恨极听人教我“好好生活”

我常想到张爱玲写银娣──

“也许十六年前她吊死了自己不知道”

高中毕业后 我从未完成什么事

现在二十五岁 七年了 或者八年

八年 没有人失恋会伤心这么久的

道理很简单:因为这根本不是失恋

你说“一切都是选择”

快乐是选择 上学是选择 生命是选择

我总是想:你真幸运,你从未这样生病

胃里的酸超过心里的酸

八年来我什么都没做 每天杀时间

“杀”这个想法对我说明了生命的充沛与豪奢

我光是活着就是好好生活了。

当我像长出犀角一样生出困惑或痛苦

从没有人可以告诉 总是积攒着 等着门诊

在这个意义上 医生是我唯一的朋友

但是我不能跟医生午茶 逛街 自拍

──在这个意义上 我一个朋友也没有

我好像安妮法兰克一家 躲在书架后面

而且我深刻明白我更多的是物理地躲在书架后面

我非常孤独 而且这孤独丝毫不风雅

不是林间小径的孤独 而是汹涌十字路口的孤独。

2016年10月2日

我认同的看书方法是全集式的。

喜欢一个作家 那当然要看过全部的作品

就像在公交车上看见一只美丽的手

也必须有欲望去看看那脸长什么样子

游走在一个作家的两本书之间

我喜欢互文的时刻

一种美丽的思想在心灵可以多么顽强

也喜欢忘怀了互文

所有拿腔拿调 都是为了在遇见一句话的时候有丰厚积极的情感去更加爱戴它

彻底阅读一个作家 其空间感正像《诗经》

我一直幸福地检点我阅读的顺序: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遡洄从之,道阻且长
遡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遡洄从之,道阻且跻
遡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己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遡洄从之,道阻且右
遡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你在水中央 到水中沙洲 然后在水中沙滩

我一直看着你就像我看不到你

我看着你

而所有关于“看着”和“你”都让我分心、看不清楚你

沉痛的、冥顽不灵的往事啊!

2016年10月3日

买大志是我每月的大代志。

丰盛的杂志

喜欢谈各国新闻的栏位

信息量不多不少 三明治一样

留心点人多的地方

淹在人潮里穿亮橘色背心的叔叔阿姨

就是街头贩卖者喔

*协助街友自立 一本100元 卖一本赚50元 另外50元再回去源头买杂志

2016年10月4日

诺贝尔季又到了,如果罗斯得奖,我十一月就吃素。(弱)

拜托得奖,这样贫瘠的书市就有繁体中文译本了......

是哪群没读过诺贝尔得奖作品的白痴把村上春树的赔率拱上第一

害我现在像白痴一样烫烫煎煎怕村上真的得奖

跟年龄跟作风跟知名度完全无关

村上不该得奖纯粹只是写得不够好啊啊啊

国中的时候对朋友说了重话:

“你以后一定会因为喜欢过村上春树而感到丢脸。”

每年读村上的新书 一再确认我的反感是值得的

拜托评审不要突然华丽效果音撒花转圈变身成媚俗的白痴

好焦儿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L

2016年10月5日

同性婚礼会加剧少子化?

所以说 在这些异性恋眼中 同志一不能结婚就会跑去找异性交配生小宝宝?

这个世界英明成这样 干脆文学奖也颁给村上春树算了啦

2016年10月6日

书本不必与我的生命经验互文

我欲写而未写的句子

找到最佳的表达方式之前就被抢走的句子

原谅体贴自己之前 话就被说破了

身上批了红字

一个神祕的国度 有女出嫁 脸上团团地刺了青

从此 再也不是无辜的了。

书本不需要印证、肯定我的生命经验

我喜欢带领我理解不能理解的

亦不是导游书、风俗志

喜欢作家指派一个独特的说书人以独特的口吻叙述他独特的内在世界

迈克尔哈内克说的:“好的艺术作品,让观众体会他未曾体会的世界;呼应了观众,这艺术便是无意义的。”

可以是纵深 可以是横广

我绝不能说宝玉是花痴 黛玉是个躁郁症患者

无聊庸俗的世界里

我最不能释怀 最愿意原谅的就是小说中的人物

用小说世界之逻辑去理解小说之世界

我是更体谅更暧昧的人 也就是 更好的人。

楚楚医师总是用他潇洒的口吻说:你以前一场大病 现在残留一些小毛病是当然的

在医生面前我更乐意做那个无耻的自己

是赤裸的原始人对群山的孺慕之情

医生之于我是 心诚则灵。

迷惑的时刻是跟妈妈解释“地雷”

举例:当我不舒服 你叫我“克服”或“忍耐”

你脊椎不好 不该去开刀 应该“克服”和“忍耐”吗?

别的不会 但讲这个我会非常不爽

“克服”和“忍耐”就是我的地雷。

每天跟B说话 比面对自己那敌意的沉默更接近自己

我对幸福三缄其口 好像幸福之大权含在嘴里 一开口就会掉落

不能演练“爱上”的场景

彷彿许多年前我早已爱上你 彷彿我相信缘分

不伺候任何面貌的关系

就像自由的文学不为任何主义意志服务 除了自由

彷彿许多年来我都在等待

盲目地、五里雾中地

看见你之前我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2016年10月7日

父母能给小孩子最好的教育就是他们自己相爱。

2016年10月8日

许多喜欢的作家都是诺贝尔奖介绍给我的。

高行健还写,还画画

等不到库切,莫里森的新作

大江健三郎不写了

奈保尔也不写了

莱辛死了,连马尔克斯也死了

争议耶利内克,还不如争议帕慕克。

讨厌村上春树

总有人说他没拿奖因为年纪,因为名气

刚进中文系,听见那种论调

我心里只想你真有看过哪怕一本得奖作品吗?

事后恨透了自己本能挂在脸上的微笑。

大江说,他在村上直白的文字中读不出深意

──连大江都读不出,我又何必读出。

每个十月,我都像儿童之于积雨的公园,比公园自己更急着干 彷彿从未干过。

菲利普罗斯好老了,八十三岁,还没得奖

我好事,其实多情

这是死亡难得的现实面

张爱玲二十六岁时就说了:快,快,迟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十三号我在清水寺,谁帮我守直播QQ

2016年10月8日

“夫妻垃圾话”

B:你看提安哥一脸得奖相

Y:屁,罗斯才是,这个脸放上报纸多好看啊

B:那都几百年前的照片了,说不定他现在头发掉光光

Y:罗斯就算长丑比头的脸加游戏王的发型还是应该得奖

B:那万一村上春树长得像基努里维斯呢?

Y:那只好当我老公了

2016年10月11日

连假和B来日本 说度假有遗憾是靡靡之谈

但我很遗憾今年诺贝尔奖不能守直播 尤其这是罗斯离斯德哥尔摩最近的一次了。

今天晚餐吃自助餐 奉着拖盘 木屐碎嘴 浴衣涮下来的直桶收敛我的步伐

研究切得絮絮琐琐的花样小菜时

柜台后的欧吉桑哗啦啦说了一串日语

我用我那稀薄的日语表示听不懂

他改用英文 配着手势 说小菜旁的水是山泉好水

我遂斟酌一杯 用日语说了谢谢

他问我哪里来 我答Taiwan

我用仅剩的日语说了非常感谢您。

B吃饭的样子总让人觉得他吃的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我爱他笑着说他忘记这到底是第几碗了的那个幼犬表情

那个新孵好的鸟巢的表情。

台湾 把山泉水捧着喝下去

觉得刚刚一桌子酸甜苦辣都被冲刷到山的另一头

幸福得如此干净 干净到有一种内在的撕裂伤

2016年10月12日

此番遇到好几个友善的日本人

我们手中的地图在秋风里张舞

去哪里?

对方说的是中文

啊 赶紧指地图上的汉字

对方脚踏车龙头一扭 带你们去!

非常谢谢您!我们赶紧翻拣出日语

原来我们的表情那么笨吗。

他问我们可是台湾人 我们感激地答是

他又说啊 一看就知道不是中国人

带着弥勒佛的肚脐眼的微笑

赞他中文好“斯 勾 以”

夸饰的嘴型逆风拉扯

他答喜欢台湾 喜欢台湾人 台湾很好 台湾人很好

达阵

他跨上脚踏车 粗针棉质西装外套皱出微笑

西装裤上踏板的时候紧紧抱住了大腿 露出纸白的脚踝。

台湾人很好

我只想到倒蜂窝地螫被性侵的女生不检点的那些人

着迷地对精神病患扔精神上的七彩石子的那些人

台湾很好。

我们隔了一个斑马线还在挥手道别

而我前所未有地感到斑马线是一只横卧着、将死将善的班马。

2016年10月13日

我讨厌人在纯文学运用“大的词”。

最讨厌“文本” 文本不是一本书。

“文本所蕴涵内藏的意义在感性的自我指涉以外,造成文本逻辑上的悖论与荒谬性”

──意思是:“作者无意间说了个谎”

前者,躲在大的词背后

无异于住样品屋,穿燕尾服上学

燕尾像条未退化完全的尾巴

运用不懂的词简直是犯罪

正如一个人不爱的时候决不能说爱

爱身为动词的指向性是最悲哀的

邱彼得与恋人与爱恋对象

三个点,两只箭头 是往往不能闭锁的三角形 缺旷一个边,如网开一面

真心遂永远亡佚。

以前上大学 没有人能理解我不去上课

那属于濒死小动物,软香腥腻的倦怠

每天睡到下午,我不属于文山区

而身在大西洋一座珍珠样小岛的时区

小岛叫做丽莎,或是艾咪 绝不是莎孚,更不是莎士比亚

药让我太胖了,这世界于我不合身

“现时”或“在场”中,我都找不到自己。 

那几天去看罗兰桑画展,她是绝对女性的

阿波利奈尔曾经是她的男朋友,还是毕加索介绍的

这好像读傅雷翻译、罗曼罗兰著的托尔斯泰传一样 这八卦如此辉煌

我常想毕加索,亨利米勒,菲茨杰拉德的时代

其后,所谓明星便是好莱坞

现在,甚至凯瑟琳德纳芙那种真正的明星亦不复见

沙龙没有了,却人人成了写作狂

当安迪·沃霍尔说“未来每个人都有十五分钟成名机会” 说的不是机会,而是机会的丧失

所谓艺术家,并不能以艺术家的身分达成统计学上的生存

门槛蹲下来,为自己的低下感到羞惭

人人自以为艺术家 但是甚至我也不外。

2016年10月13日

快跟我一起追直播!!!!!!!!Nobelprize.org

真的变诺贝尔体式奖 ㄎㄎ 今年记者明年歌手 颇呵

烂透了不是让人意外的得主就是好得主

诺贝尔文学奖愈来愈猎奇,再下去总有一天不会是指标了。时代确实在变,可是文学的核心不是今年记者明年歌手这样变的。

2016年10月15日

本来很多话想说的

可是太生气了 说长了就啰嗦了。

Bob Dylan奖牌已经挂满脖颈 全世界都听过blowing in the wind

实在不需要一个诺贝尔奖作为超级粗体字再强调一次

没有人读书的时代

诺贝尔奖奢靡如此

把伟大作家推向世界的大好机会 松手给了Dylan 这真的不潮。

从前还会颁给哲学家政治家史学家的年代

我们还至少收获了法朗士 收获了托马斯曼 收获了纪德 甚至收获了福克纳 甚至海明威

我出生在1991年 此后是珠宝的时光

莫里森之后是大江 高行健之后是奈保尔 库切之后是耶利内克 米勒之后是略萨。

十七岁准备大考的时候压力非常大

读明星高中的数理资优班 那是明星高中还明星而不是艺人的年代

同学的数理都很好 我会有一种自己语文好的错觉

现在回想起来 那只是我数理不比她们而已

说看小说于我没有一种私奔的快感是骗人的

那时候我最最喜欢的两本书是

高行健的一个人的圣经 和罗斯的人性污点 放在绿色书包的内层

甩到身前拿东西的时候 我可以感到砖头书紧紧地贴着我的腹股沟 人们说女人生儿育女的位置

那时我可以整本地背一个人的圣经和人性污点

后来毕业 很快从大学休学了

人人道镀金镶钻 远大前程的女孩

当别人在累积学历 我在累积病历

同学烦恼着上大学第一个圣诞节的交换礼物

我在精神病房里而精神病房是没有时间的

带了一套杜拉斯和贝克特加上一本莎士比亚

从第一本看到最后一本 竟还不能出院

只好背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出院亦不知是几月几日 只知道是哪一首诗。

后来过几年对文学彻底幻灭 又一次休学了。

比如诺贝尔物理学奖作品 我当然看不懂 也不会为不懂而自贱

我不明白为什么诺贝尔文学奖不可以像人所批评的 “保守而菁英”

文学也是学问 不必以通俗媚俗。

我永远记得十七岁准备大考时把

一个人的圣经和人性污点藏在书包里的心情

那是我贫穷生活唯一的宝藏。

时代确实在变 可是文学的核心不是今年记者明年歌手这样变的。

2016年10月17日

这几天暴食了各方为什么Bob Dylan可以拿奖的评论,我心里只有四个字:强作解人。

这次诺贝尔文学奖实在失格

我只说一件事 诺贝尔物理奖的得奖作品我看不懂

我会骂评委不够普世 不够人间吗

给Dylan实在是倒因为果

群众不看书了 所以把奖给了甜的软的容易咀嚼的

更不要说那些 “回归古老的说唱传统”“打破僵死的文学边界”的论调

根本强作解人 这纯粹就是砍杀了门槛而已。

我没办法像那些作家笑着说看接下来是不是会颁给宫崎骏

我只记得我被精神疾病剥削了一切 父母说他们没有生过这种女儿

我一个人在房间 他们骂我的脏话的鬼魂用斜体灰字在蜉蝣

挥抓起来摺整齐了叠在脚下上吊

吃药体重涨了二十公斤 智商掉了四十

亲情 爱情 友情 学历 甚至智商 甚至外貌

人人道纯金纯银 远大前程的女孩

早在十七岁的时候身上就死光光了

只有手里的书 一直紧紧抓到现在。

失学这多年 赫塔米勒大江健三郎海明威奈保尔

他们是我的老师 是我仅存的自尊

我没有办法对诺贝尔奖不认真。

我发现最近骂村上和Bob Dylan一直被退追踪XD

但是没关系妮妮教我要做自己XD

2016年10月18日

星巴克政治不正确,定价离谱,还难喝。我老去星巴克。我与星巴克,是世界上最接近“爱情”的关系。

2016年10月19日

2016年10月27日

终于出现让我从推销今年唯一一篇新文分心的事了

(之前写小说耗尽了真气)

(是的我是在说《在好久好久以前》)

明天电影《美国心风暴》上映 改编自《美国牧歌》

作者就是 那个 菲利普罗斯

进电影院看《你的名字》时不意映《美国心风暴》预告片的那个激动

那可是我从未成年就压藏在腹股沟的菲利普罗斯

前两天赶紧暴食了原著 又一次

今天进书店一看 绝版已久的《美国牧歌》真再版了

我短小的人生如此荒凉 但一部电影一本书

就像吃便当发现自助餐阿婶夹高丽菜时误夹了一块鲜嫩鸡肉进来啊

2016年11月1日

刚刚去看了罗斯《美国牧歌》改编的

《美国心风暴》

这部电影 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让绝版书再度面市吧

2016年11月5日

我知道台湾学测指考这一套所谓升学制度很危险

但是我也知道 把一桩自杀事件化约成单一因素、新闻标题化 是同样的危险。

你可以讨论升学制度之狗屁 但是请不要把论点建筑在别人的生死上

尤其当你对他的了解跟我对他的了解一样 只有几个白纸黑字的时候。

2016年11月8日

砍七天假之后,我在家喊B的声调就提了一提,从“ㄌˇㄠ ㄍㄨㄥ”变成“ㄌˊㄠ ㄍㄨㄥ”。

2016年11月9日

大家赶快上传照片把满满的川普脸洗掉不然我晚餐会吃不下QQ

2016年11月9日

赫本上尉说 :“是的,没错。没错!她说话的方式也愈来愈糟,彷彿从嘴巴里冒出泡沫一般冒出来,但她的眼睛从未失去过光彩,从未失去过仙子的表情只是我在当中看到了恐惧。对一切的恐惧──甚至一切环绕她的东西。就像我那只黑顶林莺一样,他从笼中外望──如此清澈、锐利,却似乎浑然不知隔离他与外在世界的只不过是那笼子而已。他以为那障碍存在在他身体里。他以为,被关闭,是他天性的一部分。她也以为,被关闭,是她天性的一部分。──因此两个都死了。”
──D.H.劳伦斯《上尉的人偶》

抄于2016.11.09美国大选后

2016年11月11日

天啊,Leonard Cohen 走了......

2016年11月11日

那天又做了海鲜墨鱼面

B问哪来的墨汁 我回 难道是我肚子里的吗?

这是一则显白寓言──才华并不能吃

我想起巴尔札克形容印刷厂泄漏的的污墨水 “像屋子里有个魔鬼在洗脸”

人说 女的输出武器 输出战争 制造难民

而男的,“不过就是性骚扰罢了”。

男的说过“中国正在强暴美国”

譬喻修辞有两个方向 一是把平凡的事物抛进诗的境界 比如巴尔札克的魔鬼墨水;

二是把难以思议的事拉低到眼眉高度 只好理喻

而男士嘴里的词汇 既非把高的拉低 亦非把低的捧高 这不是修辞了。

世界上有一半的人知道 是她们小题大作

走到她们面前

告诉她们

别再长日哭泣

别再夜夜噩梦

别看见谁的脸就想跳楼

掬起她们的脸孔

拧干她们的五官

告诉她们

“不过就是性骚扰罢了”

告诉她们

“不过就是奸罢了”

2016年11月16日

《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上映当日 我便跑去国宾看了

今天又花了800票价 在京站威秀看了“未来3D”一次

午夜的排班出租车大声放送着政论节目“蔡英文说的话,在说完的一瞬间就过了赏味期限了!”

电影院里大哭耸动的肩膀 被笨重的言语渐渐按捺下来。

今天脸书上纷纷讨论一支影片

影片里所谓名媛薄声口

中英夹缠介绍名牌包

脸书大海大洋地出现谑仿:

“一辈子也买不起那个amazing的bag来装进closet”

“这样talk有哪个man可以bear”

“她用的vocabulary我都understand,莫非我也是upper class”。

李安永远是自己的体温还以为是温存的余温

刻舟求剑 刻痕标志了剑之失落之失落

李安一刻下去 刻个没完 又刻出个大作

我想起早上看见的“新闻评论”

说 既非灾难片亦非战争片

几幕烟花 爆尘 也不很立体

“觉得值得花800元请按爱心 觉得不值得请按赞”

呜呼哀哉。

这多年自助暴食我深爱的所谓艺术

所谓美 不就是想象力吗?而想象力不就是同理心吗?

名媛声音薄脆了造作 夹缠英文假掰

女人 最好口齿清晰但是不 不能清晰到像中国人

最好软中带韧像可以稀里哗啦吃的拉面

像托马斯曼说的“像个金戒掉到银瓶中”

英文词汇可以 但是最好超过十五个字母

脏字可以 但是要巧 脏字往往是为了显得自己干净

到底要把女人逼到哪里?

我真觉得那些谐仿是暴力了。

影片在下方,影片底下有大量留言......

2016年11月16日

对不起可是我真的好难过

你可以讨论为什么现世女人的梦想竟退化成一个包包一双鞋

若国民党人嘲笑三级贫户含着台湾国语

人人得而诛之

今日是李晶晶坐在政治不正确的位置上

真的不要再谑仿别人的口齿 那真的是暴力了

2016年11月18日

我大有那些堂堂正正的起手式:“我爱我的同志朋友”“我以前也喜欢过女生”。

其实想起来也恼恨的 小学毕业之后就念女校 又是资优班

升上去又是女中资优班 毕业了旋即从大学休学

后来经历了重考、与系主任吵架而外人觉得不必吵、再度休学

还有今年的找出版社、跟编辑吵架、被退合约

才知道人人有被打磨抛光的什么地方我真永远错过了

但是国中时钉自己在座位上解题目

听隔壁班暗恋的女生吆喝着打球

她的声口像琉璃 滑溜得阳光都站不住脚

没有一个词站得住脚 没有修辞合身

对衬我的驼背 她的琉璃声音砸破了如此情迷地刺伤我的鼓膜

长大之后 感情被戏弄、诈欺、名字被当成履历给抄在小册子里狂舔

我会想我当年为什么没有从座位上站起来那怕是一次?

高中时最好的朋友之一是可可 她是一目了然的T

高中班导是个醇厚的数学老师 教的与其是数学不如是人生

老师一次上课聊天问了大家的梦想是什么

可可说她记得我的梦想

是吗? 我自己都忘了

她说妳说妳要在海岸旁边有个小木屋写文章 我说原来我的梦想是那样啊

反而我记得当时我替坐隔壁的她举了手

“可可说她要竞选立法委员推动同性婚姻合法化”

现下想起来很羞惭

她并不像我张牙舞爪。

大考前压力日重 其实我一点没想到考满级分

不知道可可是否记得?

那时我们总激励彼此“考指考才是真男人”

就像去K馆而衣服上有蕾丝镶圈会被调笑一样

物理、化学、数学是阳刚的 知识是阳刚的。

我永远记得十七岁准备大考时

把 一个人的圣经 和 人性污点 藏在书包里的心情

曾经以为那是我贫瘠生活唯一的宝藏

但想想 那更象是我被脱光了 只剩下书本遮羞。

如果可以跟她堂堂正正相爱

如果我不把读小说当成私奔

我的人生会不一样吗?

可以“叫我不要遇见试探”吗?

2016年11月21日

其实那些挞伐所谓口交姨的嘴脸让我很害怕

说她恶心 下流 猥亵

说竟只想到性 没看到爱

我真的好害怕

那跟反同婚的人以同志游行里艷色扮装为妖异 为变态

是不是有一点相似?

什么时候才可以停止用性攻击彼此?

是什么样的社会让她知道自己可以用如此普通

甚至无聊的性行为展示达到羞辱的目的?

又是什么样的社会让人急着用清白 清真的爱的大旗蒙住这一切?

恐性的最后

上自摸索性器官的青少年 性生活失调的夫妻

下至受性暴力的孩子 跨性别 性工作者

他们要继续在爱之大旗下不见天日地苟活了

阿姨是共犯

说阿姨只看到性没看到爱的 很抱歉但是我必须说 也是共犯

2016年11月23日

宝爱的知己亦从小生病

前阵子复发 她传了诊断书给我

“你总说精神病不会传染,可是”

见面我们谈的无非是症状、药物、副作用

如果蒙上眼睛 隔壁桌会以为此桌是一对人瑞。

她说读我的《在好久好久以前》

从没看你写文章这样。

怎样。

毫无节制!

我拍桌子哈哈大笑我毫无节制吗?

她笑说看得出你非常痛苦。

在咖啡厅 我会开心地说昨晚睡前吃那一把药时手心溜了一颗

“我家的蟑螂会变得很快乐很快乐”

她会开心地说她厌食一个月掉了十公斤 “终于挤得进去窄裙”

皮沙发绒布抱枕 翘小指拈咖啡杯 嘬嘴吹糊奶泡拉花的世界

像张爱玲说的“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

2016年11月25日

今年结婚,婚礼上没有交换誓言。

但我说了一些话,其中一小段是这样子的:

“今天,在这个场合,讲B是最了解我的人啦,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人啦,我要用心经营我们的婚姻啦,这都是废话,不然我们两个就不会站在这里了。我结婚,不是因为我支持这个天纵英明的异性恋一夫一妻制度,结婚只是刚刚好这制度适合我而已。我支持多元成家,支持通奸除罪化。

“现在我穿着白纱,人们说这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日子,但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说结婚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日子,不是称赞妳美,是从此以后你里和外的美要开始走下坡,是你要自动自发地把所有性吸引力收到潘朵拉的盒子里。

“白纱象征纯洁,但纯洁是什么?什么时候纯洁从一种心理状态,跑到某些人的嘴里,变成一种生理状态——甚至,一片处女膜?

“我从来都是谁谁谁的女儿,谁谁谁的学生,谁谁谁的病人,但是我从来不是我自己。跟B在一起,他教会我的最大的功课只有两个字,那就是平等。我愿意当他女朋友,但我不是他‘的’女朋友。我愿意当他未婚妻,但我不是他‘的’未婚妻。就像今天我愿意成为他老婆,但我不是他‘的’老婆。”

2016年11月25日

我好喜欢《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

那天首映赶不及先在家附近看了

过几天又去京站看“未来3D版”

接着看第二次还是异常震动

尤其“未来3D版”那群大兵围半圈时我彷若就是圆心

还可以数算他们脸上的斑疤 观察虹膜里坍缩爆炸的超新星

扶手椅里我哭得要散架

宁愿出人命也不愿出钱的国 为战争出了一个弟弟的家

多么小气的国 多么大方的家

而他们都说国是大事 家是小事。

这是一部很李安的电影。

无论是比较熟习的书本 或者仅止于兴趣的电影

我总偏好说故事的人对读者横征暴敛

也许暴露主角的内心 里外掏翻出来的脏器绒毛搔刮我的指尖我的眼

像菲利普罗斯或亨利米勒

也许是收敛收拾 只能凭着空房间的气味猜测主角的情感

比如老抛出第三人称而不明白指出她或他是谁的莒哈丝或福克纳

而李安显然两者皆非

他的前几部电影我看得还算熟悉

有时候我都觉得叙事者简直忒宠观众了

李安的镜头是刻舟求剑的镜头 是古典的镜头

折腰望舟身刻下去的当下就标志了剑之失落之失落

没有人会把那个痕迹仔细刻得这美的

李安是徒劳的大家

怎么说那个宠 那个养大观众的胃口呢

你很想说 “喔 电影拍到凯敲打方向盘那边就差不多可以了

一个一个轮流对比利说我爱你 那真的不用喔”

但是那些镜头是如此稳重、精准 你真的不忍心拒绝。

我总会想起高二时去看李安翻拍张爱玲的《色戒》

那时张的小说我可以整篇地背的

那壁纸花 涂油发髻 旗袍镶边 橱窗上的金字

当王佳芝在大学演完第一场戏 上了公交车 把肘颊微微掀出去迎雨

我在电影院就开始哭 一直哭到电影结束

那时拿的是高三学姊的学生证 骗到限制级的票

啊 我记得我发誓永远不要原谅李安 竟在末尾给王佳芝添上一段:

王佳芝知道自己行将被捕 从后颈拿出颗小药丸

看了看 没有吃 遂放下了。

当天回家想起这段简直要生气

觉得叙事者把观众当成笨蛋。

确实一部那么流丽哀艳的电影给一个动作折损了

像看小说到疯魔处突然插入一段译者科学性的注解似的

但是现在想起来 不这样婆婆妈妈 也就不是这个温良圆满的李安了啊。

那天看见一篇“新闻影评”实在好生气

记者去《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未来3D版”首映会

感想是:“不是战争片也不是灾难片,不明白为什么拍3D

几幕烟花和烟尘也并不很立体,看不出什么高超技术”

结尾又写了“要花800元进戏院的观众,先看看这篇影评吧

觉得值得花钱的请按爱心,不值得的请按赞”

看到这里 我真的好想拿家里的锅碗瓢盆望那记者脸上砸

然后问他:

现在够立体了吗?

现在够立体了吗?

2016年11月26日

看完《这个杀手不太冷》

夜深如城市已酒醉不醒多日

B:导演跟拍《露西》的......

歪:不是同一个吕克·贝松。

B:喔,不是同一个吕克·贝松。

歪:嗯,不是同一个吕克·贝松。

2016年11月27日

有空的朋友到场吧!

[相挺为平权,全民撑同志。]